離開波蘭後,就持續往東北方的波羅的海三小國前進,從南到北依序是:立陶宛、拉脫維亞和愛沙尼亞。而這次打工換宿的地方是一個日式庭園,從網頁的介紹上看來,經營者是一對年輕夫妻,他們也很乾脆地答應收留我九天。約好在車站見面,時間一到,我的host-Sharunas就出現了。原本想說是經營日式庭園,名字也感覺偏中性,可能會是個慈祥的大叔,殊不知走來的是個大約有兩公尺高的壯碩男子,大約四十出頭而已。在車上我們小聊一下,他的英文不錯,個性感覺頗開朗健談,在經營這個日式庭園前,他是一個醫生,但一直非常想要建立一個自己的花園,直到某天,他覺得時候到了,就毅然辭掉工作。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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儘管朋友都說他傻、太衝動,但他真的很認真在籌備這個花園,從決定樣式(Sharunas在書上看到,某個日本的庭園號稱是最美的花園,便下定決心要蓋個日式的)、找人幫忙(儘管他半句日文都不會講,但還是透過朋友牽線,找到了一位日式庭院設計師:渡邊先生來幫忙)、規劃庭院到準備材料(幾萬顆石頭和植物都是從世界各地找來的!),都是他一點一滴慢慢完成,至今已經七年了,目前這個日式庭園已經是全歐最大(他們自己說的,但我想應該也是……畢竟歐洲人想蓋「日式」庭園的應該也不多),但夫妻倆說,還有75%的面積沒有設計,他們還有好多想法等著落實,尤其這片地超大,很多空間都規劃要再蓋餐廳、民宿、桑拿等。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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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佩服Sharunas能夠說離開就離開的勇氣,更欽佩他們能夠堅持到現在,每件事情都要親力親為,看他們每天要處理行政事務,又要整理花園,還得和渡邊先生用英、日、立陶宛語交錯溝通,就覺得非常辛苦……但Sharunas的妻子Grazina也說,她每天看到這片大自然就覺得心情很好,要她每天坐辦公室,她真的也受不了。有趣的是,由於Sharunas以前是醫生,大概是開了花園之後發現鑷子不只可以夾血管,還可以精準地拔除雜草,所以我就拿了兩把手術用鑷子在盆栽庭園區走來走去。
 
那一年的幸福(?)時光 蘇俄統治時期
 
晚上吃飯時(其實也不算「飯」,只是起司配果醬,還有一杯優格。歐洲人晚餐都吃得很簡單),我和他們夫妻倆聊到以前的立陶宛。因為在1990年代前,波羅的海三小國都還隸屬蘇俄,當時正值青年時期的他們,應該還有不少印象才是。我好奇地問他們:「當時是不是做什麼都要排隊?生活沒有自由?共產社會的樣貌如何?」結果答案有點出乎我意料。
  
原以為立陶宛人會很討厭俄羅斯,沒想到Sharunas說,他雖不會懷念共產的蘇俄時代,但當時的生活並沒有想像中不便,的確最大問題是買車(永遠不知何時會買到)和兌換券(什麼東西都要用券換),但至少當時人人都有工作(雖然還是有人很偷懶),雖然沒有旅行的自由,但有鑑於蘇俄解體後約拆成15個國家,可見當時蘇俄的國土有多大,所以在當時也很夠逛了。
 
另一個體悟是,蘇俄統治時,人人都要學俄語,這也讓他們溝通方便許多。相較之下,現在立陶宛的學校第二外語是英文,年輕人也幾乎都不會俄語,偏偏俄羅斯現在土豪很多,若要做生意(像他們經營這個日式庭園)就需要用俄語招徠生意,但現在要找到俄語小幫手,實在難上加難;其他問題則如勞動力,許多人都湧入歐洲找工作,本地人的就業機會相對就減少了,更糟的是很多外來移民不工作,只想依靠歐洲國家良好的社會福利生活,也間接拖垮經濟。
 
他們則問起台灣,若是問「你覺得你是台灣人還是中國人?」或者「台灣跟中國的關係是什麼?」都還算好回答,偏偏夫妻倆除了問這些,還問:「所以你的國籍(nationality)是什麼?」我覺得這就難回答了,因為台灣人好像沒有任何證件上寫的是「台灣(Taiwan)」,身分證和護照上應該都是標「中華民國(R.O.C)」,但外國人聽到「Republic of China」又要疑惑了,害我也不知怎樣才說得清楚,畢竟國際情勢與政治就是這麼複雜……幸好他們略懂略懂之後,終於勉強下了結論:「OK. political games.」
 
被迫煮飯的一天 義大利麵失敗全紀錄
 
某天早上,Grazina宣告:「我今天真的太忙了,不知道要煮什麼耶,你想要試試看嗎?」想當然寄人屋簷的我不能拒絕,加上我想至少可以拿之前騙波蘭人的幾道家常菜行走立陶宛江湖,便隨口答應了。沒想到家裡幾乎完全沒有我要的材料……後來Grazina說我可以自理,反正他們也沒空吃,講完後又出去忙。我就想說,那我隨便煎個鹹鬆餅自己吃好了,但拿錯麵粉,事後才知道是做類似雜糧麵包的,口感比較硬,麵包質地也比較鬆,所以我煎了好久,鬆餅都無法結為一體……只好偷偷拿去馬桶沖掉。
 
過不久Grazina回到屋內,看我失敗的鬆餅後,問我何不煮義大利麵,我說我沒煮過,她說麵條一下就熟了,比鬆餅或飯容易很多,我以為這意思是她要一起煮,便答應說那我試試看,殊不知水滾之後,她又消失了。我正想要加什麼材料,她又出現,還說:「你煮好了嗎?Sharunas說他肚子餓了。」這時我才發現,原來我是要煮整家子的!還是要煮我從沒煮過的義大利麵!
 
感受到事情大條後,我就趕快上網查食譜(其實沒什麼幫助,因為重點是我沒有食材),然後盡量統整家裡有的東西:蔥、大蒜、蛋、奶油、鮮奶。看來只能做奶油義大利麵,而且沒有主料(比如培根或花椰菜之類的),正當我瘋狂在切菜時,Sharunas回到家,再度施加壓力問煮好沒,我只好叫他先吃旁邊的沙拉(結果他開了一罐優格,光速吃完)。
 
之後我就一股腦把料和在一起,但由於沒有鮮奶油,醬汁其實很稀,蛋也變成炒蛋……嚴格說起來,這道料理就是「蔥花蛋佐義大利麵」。這時我已經很慌張了(畢竟沒煮過,而且蛋一直凝結在一起,我超怕變成完整的一份炒蛋,這樣義大利麵真的就完全沒料可吃),我必須左手不斷翻攪蛋汁,右手再從另一個鍋子撈出義大利麵,加入左手的醬汁鍋中,最後稍微有點香味出來,加上醜媳婦終究要見公婆,我只好宣布午餐完成。
 
Sharunas不改幽默,相繼說了幾句話(我也不知是認真還是開玩笑,但對於當下快被逼瘋的我來說,只想趕快結束這一切,所以我也就苦笑帶過),比如:「is it food?(凝視著鍋裡的義大利麵)」、「um...It’s not bad.(但感覺吃得也不盡興)」,吃了一口則說:「it’s delicious... or maybe just because I’m hungry?」
 
下午Grazina偷閒回來吃午餐,我先力勸她先試一小口,不喜歡的話至少不用吃掉整盤,不過她大概是太餓,非常豪氣夾了一大盤,邊吃還話匣子大開,說著今天有多忙多忙,看來這盤麵也不是太糟。接著她說了跟Sharunas一樣的話:「it’s delicious, or maybe just because I’m hungry.」我只能再度苦笑。我自己的感想是,這盤義大利麵超級普通,就是「能吃」,但不會說它「好吃」,真沒想到人生第一次煮義大利麵會是在立陶宛……
 
立陶宛也有墾丁大街? 
 
某天下午,Grazina說大約七點半可出門前往Palanga(離我們這鄉下地方約半小時車程的海濱小鎮),雖然天還很亮,但畢竟時間是晚上,姑且稱這次是「夜遊」吧。而奇妙的是,雖然這是個度假勝地(因為在海濱,外國人超級愛曬太陽),但他們今年只去過一次,也是帶helper去。夫妻倆說,每到夏天Palanga就湧入大約50萬人,原本寂靜如死城的小鎮瞬間復活,並充滿夜店、餐廳、酒吧、民宿的喧囂聲,宛如不夜城;但他們覺得這樣根本沒有度假的感覺,寧可跑到鄰國拉脫維亞的海灘(據說遊客少多了),好好享受真正的度假。
 
到了Palanga,我想到的是台灣的墾丁,也是一條大街,兩旁有許多商店(只是外國似乎比較沒有路邊攤或小販,都是店面),走到尾巴就是大海。只見一群老人坐在岸邊,原來是在等日落(夏天最早也要九點多才會日落),也有不少人在釣魚,更多遊客就只是像我們一樣,隨意散步到海邊,然後走上碼頭到處看看,當下的氛圍實在非常悠閒。我特別摸摸頭髮、舔嘴唇,發現波羅的海不如台灣的鹹,不僅空氣中沒有鹹腥味,頭髮也不會打結。
 
有趣的是,任何時候,真的是任何時候!他們夫妻的話題永遠是植物!平常早上起床,我們會在客廳吃早餐,他們就會相繼介紹房子周圍的花草樹木,當我在庭園工作(通常是拔雜草和澆花)時,兩人也會不時出現在我附近,然後不斷告訴我關於這些植物的種種(要怎麼養才漂亮、種多久了、葉子的色澤有多美等等)。
 
這天到了「墾丁大街」,我看的是紀念品店和一家接一家的酒吧和餐廳,夫妻倆的視線卻總是往上,看的是沿路的行道樹或草叢,並討論著有哪些品種是他們沒看過的、要不要考慮在自己的庭院也種一棵。看他們興致勃勃,我問他們:「you really like these plants. don't you?」Grazina幽默地回我:「We don't just like them; we are crazy about them.」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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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到啤酒餐廳吃晚餐,整個餐廳被打造成一座觀光園區,面積無敵大,應該就是像台灣的薰衣草森林、清境牧場等那種媲美生態園區的概念,據說這家餐廳全部共有2000個座位……攤開菜單,發現外國人也吃豬血和豬耳朵,破除了歐美人不吃器官的迷思。我們點了啤酒、開胃菜(炸麵包條加洋蔥和起司,超胖!但完全是開胃的下酒菜)、鱈魚(配上甜菜根、小黃瓜、生菜沙拉和一大坨吃不完的馬鈴薯)。我們進餐廳時已快十點,夫妻倆吃飯超快,害我也是連扒帶吞迅速吃完,但離開餐廳約也十一點,這時才終於日落,七彩的天空超美,那個當下真的會愛上鄉下,萬物寂靜、歲月靜好。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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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會 歐洲人的簡單幸福
 
要離開的前一晚,大概因為是生意冷清的星期一(因為博物館幾乎都這天休,遊客也都以為日式庭園今天也沒開),夫妻倆也回到家裡休息。我們有一搭沒一搭聊著,Sharunas找了一些照片給我看,其中立陶宛的雪景最吸引我(畢竟在台灣比較沒機會看到),冬天時這裡約只有零下20度,庭園全部被白雪覆蓋,而且有別於都市被車輛或行人踏過後會髒髒的雪,這邊完全是杳無人蹤的大自然,就好像很久以前我在某個俄羅斯電影看到的,是一片無止境的白,不過卻也有種孤寂感。
 
但我好奇,冬天的日照時間短、氣溫又低,他們又住在這麼偏遠的地方,這樣冬天要做什麼呢?日式庭園應該也不能營業了吧?Sharunas看著Grazina說,他們冬天從不會覺得無聊,可以在家好好休息、聊天、用電腦看電影(他們沒有電視),或只是單純陪伴彼此,「We have each other.」他說。很簡單卻也很浪漫的一句話。
 
接著夫妻倆拿出很多寶物,有琥珀、明信片和磁鐵,完全是個小型紀念品店,Grazina要我選個琥珀,黃、綠、咖啡等色都有,環狀的設計讓人可以加上手鍊或項鍊,她說戴上琥珀項鍊後,脖子都會覺得很溫暖;還有立陶宛各城市的風景明信片和磁鐵,他們硬逼我現場馬上寫給家人和朋友,還說會幫我寄。但我想到在波蘭的郵資頗貴,一張明信片的郵資就快50塊台幣,就只拿了一張,希望不要讓他們太破費,結果Sharunas反問我:「你不寫給家人嗎?」Grazina再補一句:「他們看到這些文字,一定覺得很溫暖啊!」於是我又寫了一張。最後大概是被看穿我的客氣,夫妻倆又叫我「把握機會」,於是我這天共寫了三張明信片,對他們的善心真是感激又不好意思。
 
這九天相處下來,其實中途一度覺得有點無聊,因為沒有什麼機會和host聊天,但這天的小聊天中讓我發現,或許立陶宛人的個性就是這樣:慢熱而直接,他們不客套、有話直說,或許是處於寒冷國度,給人的溫度也低了些,但骨子裡終究有那股恒溫的熱血與溫情。以物質面來說,他們包吃包住、送禮請吃飯、接送、噓寒問暖一樣都沒少,甚至每一樣都是我多得而非應得的──不過的確比起波蘭時期的待遇,他們沒那麼殷切且積極。但這也是我要特別提醒自己的,不要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,要把每一次的收穫都當成意外的禮物,才會學著知足與回饋。
 
PS,突然想到一件有趣的小插曲。當我在這個日式庭園打工時,某天突然來了一群立陶宛學生(看起來應該是國小或國中),只見一群人圍著我,就靜靜地看著我拿鑷子拔草,然後有個女生用英文問我:「Can i take a picture?」我原以為他是要拍我正在整理的盆栽,做些花草樹木的生態學習單(?)之類的,沒想到他一問完,這群學生就開始排隊,那時我才意識到,所謂的「take a picure」是「take a picture with me」!我尷尬地告訴他們,我既不是名人,也不是老闆,但他們仍繼續蜂擁而上,熱情的人就跟我勾肩搭背合照,害羞地就躲在後面拍我的獨照。我想,大概這小地方沒什麼亞洲面孔出現,對他們來說,我就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吧……後來把這故事講給Grazina聽,她也覺得頗幽默,然後笑著回我:「you are like a souvenir here. huh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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